朱雀雀啾

处心积虑

1

胡文煊出门之前把椅背上搭着的衣服一一挂到衣帽架上,一件一件挂上去的时候仿佛能听见衣帽架吱吱呀呀仿佛越来越小声地控诉——太多了太多了真的挂不下了,到最后干脆哑了声,自己会不会散架全都听天由命。

就像这间房子里住过的另一个人,平时叽里呱啦地能说出一本新华字典的话,就连接吻的时候都唔唔嗯嗯地不安分,直到分手——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才知道他安静下来也是可以一整天都一言不发的。

其实分手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光从这个小小的一居室里就能找出十几个——什么穿过的牛仔裤经常扔在自己干净的衣服上面啦,隐形眼镜盒总是找不到所以用可口可乐瓶盖泡他的年抛美瞳啦,分门别类放好的书总是被丁飞俊东抽一本西抽一本地带出门到最后找不到啦。要是有人问,就是这么小的事情哦?你太苛刻了吧。胡文煊就会用抱歉的表情看着那个人——然后说,是他甩了我。

胡文煊推着行李箱出门之前又检查了一遍煤气和水闸有没有关好,他没办法克服自己的强迫症,于是决定顺从。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没有任何新消息的手机,锁上了门。

2.

“麻烦等一等——!”

“诶…同学!等一下!”

胡文煊从图书馆回来,经过一天高数的洗礼仿佛失去了灵魂,直到一团黑影从后面搭上他准备拉开学生公寓单元门的手肘,他脑子里先是闪过男大学生深夜被人在宿舍门口劫持种种社会新闻,再迟迟地反应过来这个“歹徒”似乎还没有自己高,裹在羽绒服里也是小小的一团,丁飞俊看着面前的人半天没有反应,着急地摘下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口罩,“我也是住这栋楼的!但是忘带门禁卡啦,能不能拜托你带我进去呀?”

胡文煊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塑料袋,鼓鼓囊囊地装满了薯片和可乐,小票草率地塞在袋子边,被关在门外的原因似乎很明显了,他刷卡拉开门,示意丁飞俊先进去。

丁飞俊冲他笑着拜了拜,“真是谢谢你了,我在这里蹲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人。”一边碎碎念一边跳着去拿他的两大袋零食。胡文煊看着在宽大的羽绒服里摇摇晃晃的丁飞俊,怀疑那两袋零食都要比他重,关上门以后顺手想接过一袋,被丁飞俊避开之后胡文煊才反应过来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自己这么做确实有些逾矩了——事后胡文煊回想了无数次和丁飞俊的初遇,试图分析出最循规蹈矩的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总是被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的分析对象打断。

不过当时的丁飞俊躲开之后又笑了起来,灯光下胡文煊才发现他有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丁飞俊提着两袋零食假装出举铁的样子,“我很强壮的。”胡文煊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他住的楼层比丁飞俊低,于是明明只是一起走了三层楼的丁飞俊就好像已经和他熟识了一样,站在楼梯上提着大塑料袋向他挥手说拜拜。

胡文煊走到寝室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声控灯暗下来才回神,开始懊悔自己都没有问过这个偶遇的学弟的名字。

3.

当你注意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胡文煊觉得自己可以作为这句话的样本之一了,他在图书馆的新位置正好能看见丁飞俊,也说不好是他看见了丁飞俊所以换了位置,还是换位置以后正巧可以看见,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和周围埋首自习写题的同学不一样,丁飞俊戴着耳机,难得的是在图书馆看书,胡文煊坐在离他三排远的地方,给师铭泽发消息,说又看到那天让他有点心动的学弟了,师铭泽说你怎么连人家名字都不敢问,胡文煊想,当时问难免有些趁人之危,就像一起出逃的路上骑士问公主愿不愿意嫁给自己一样,今天在图书馆也不是适合问名字的地方,但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和太过遵守秩序的理由说出来肯定会被师铭泽嘲笑,于是他推算了一下座位号,和师铭泽说,也不是没有名字,我们叫他A312号吧,是他在图书馆的桌号。

师铭泽果然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说其实我叫B612。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和徐炳超分手了,他就是个憨批,我要找个新男朋友。胡文煊看到这条消息,千万万语终于也汇成了一串省略号回了过去。

4.

再见到丁飞俊是在师铭泽组的局上,他说要给大家介绍他的新男友,胡文煊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下显得过于纯良的丁飞俊,黑发柔顺地搭在额前,在群魔乱舞中一个人抱着话筒唱歌,这个重逢场景原本应该是很偶像剧的——电视剧里男主和女主总是在一次次的偶遇里看清自己早就一见钟情的心,但可惜他好像走错了片场,进了狗血肥皂剧单元,因为丁飞俊坐在师铭泽旁边,师铭泽看见他进来,向胡文煊介绍,这是他的男朋友,丁飞俊。

胡文煊有些愣愣地说你好,于是丁飞俊又笑得露出小虎牙,对他说,你好。直到他坐下之后,原本反应就有些迟钝的他才回过神,他想,他不说见过是因为动了心于心有愧,那丁飞俊呢。

在喝酒必备的真心话游戏里他知道了丁飞俊其实比他大——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啊,是在酒吧兼职的时候认识了常来的师铭泽——难怪他每天五点半就走,而这些话全都不能说出口,幸好平时他也不是活泼的人,今天的沉默不算引人注目。

大家又准备重新开一局游戏的时候,胡文煊突然说要去外面抽支烟,被旁边的女生起哄灌了一杯酒——也不是一定要喝,但那天他想喝。

走到卫生间以后他才发现今天出门没带烟盒,可他也不想回去,于是干脆埋下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出现的人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是白洗了,红潮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还好可以把责任推给酒精,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笑了一下。
“你也来洗脸?”
丁飞俊不说话,好半天才回答,“好巧哦。 ”

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巧。

早在一年前知道丁飞俊名字的那天,胡文煊就知道丁飞俊不是等待王子救赎的小美人鱼,而是引诱船长偏离航道的阿刻罗伊德斯,他选择了进入这条河道,心甘情愿地不能再回头。

5.

师铭泽发消息给胡文煊说他和徐炳超复合的时候,胡文煊一点意外也没有。

只是那天晚上他在公寓楼下又捡到了丁飞俊,丁飞俊喝醉了,脸红通通眼睛也红通通地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像小兔子,像流浪猫,像一切可怜巴巴又可爱的小东西,把他捡回家是人之常情——况且胡文煊又不知道他住哪间宿舍,他搂着丁飞俊上楼,觉得自己像个诱拐少女的人贩子,丁飞俊已经迷迷糊糊地只会反复小声地说我好喜欢你呀,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胡文煊找钥匙的时候楼道灯又暗了下来,于是他终于敢看向丁飞俊的眼睛,可能因为哭过,所以显得更亮了,月亮透过宿舍走廊的窗照进来,而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星星,“可是我喜欢你呀。 ”

刚说完他就看见原本靠在他身上的丁飞俊迷迷糊糊的眼神突然清醒了,“其实我没喝醉诶。 ”

丁飞俊是个骗子——胡文煊第二天起床以后看见丁飞俊已经把他的行李堂而皇之地搬进自己宿舍的时候迟迟地起了一点恨意,不过加在这个骗子前面的形容词总是很顺眼,可爱的小骗子,丢三落四的小骗子,胡文煊喜欢的小骗子。

在一起以后丁飞俊偶尔还是会忘了带门禁卡,发微信给胡文煊的时候又会加一句你不用急哦,我坐在门口打会儿游戏,但胡文煊总是忍不住悄悄地收好书包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回到公寓门口丁飞俊果然在打游戏,但是一看见胡文煊就按熄手机欢呼着抱住他,“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呀,不是在上课吗?”明知故问的语气只能让胡文煊想到恃宠而骄这个词,胡文煊一手捞住他,把这块黏黏糊糊的小粘糕从身上揭下来以后火气就全消了,丁飞俊一边倒退着上楼一边看着胡文煊,“其实在你之前有好几个人经过诶,可是我都没有叫他们带我进来。 ”

胡文煊问为什么,丁飞俊摇头晃脑地看着胡文煊笑,进公寓门以后从背后抱住胡文煊,脸贴在胡文煊的背上,说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震动却清晰地从胡文煊的脊背传到心口,丁飞俊说,“因为我要等你呀。 ”

6.

所以当胡文煊大扫除发现丁飞俊藏在衣柜里的箱子,打开以后从里面看见了无数张自己的照片和丁飞俊做的有关他的小笔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很惊讶。

倒是丁飞俊惊慌失措地不行,原本悠悠闲闲躺在沙发上看书的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又坐着一动不敢动好像接受审判一样看着胡文煊。胡文煊转过身看到这样的丁飞俊难得地起了坏心眼,他板着脸问丁飞俊,怎么回事,丁飞俊哑了声,只会眼巴巴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从胡文煊刚进大学就开始喜欢他的事情一件件倒了出来,越是着急越是口齿不清,胡文煊听他带着家乡那边软软的口音说他每天悄悄观察胡文煊的行程,悄悄进教务系统查他的课程表,悄悄打听他的人际关系,越说声音越低,胡文煊想自己完了,他还是觉得丁飞俊好可爱,眼睛红通通道歉检讨的样子好可爱,说自己和师铭泽在一起只是因为师铭泽让自己气徐炳超的样子好可爱,说第一次见面真的不是他故意安排所以其实他们还是有一点点缘分并且比划了一点点是多少的样子好可爱,就连在背后做了无数小动作来接近自己的样子都好可爱。

古希腊神话里潘多拉魔盒中装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希望,可是还没来得及放出来就被关上了,不像丁飞俊的小盒子,哪怕只开了一条缝,从缝里溜出来的都只会是丁飞俊对他的喜欢喜欢
和喜欢,胡文煊被这个可爱的小魔盒和它的主人可爱到心里嘟噜嘟噜冒泡泡了。

可他还是假装冷静,“那我考虑考虑吧,先睡觉。”

没想到等他一觉醒来丁飞俊已经悄悄走了,走得非常仓促,像是连夜迁徙背不动太多东西只能边走边扔的小仓鼠,耳机带走了,但充电盒还落在沙发扶手旁边,洗漱用品带走了,但平时用来扎刘海的束发带还挂在毛巾架上,悬悬欲坠的样子让胡文煊觉得它好像在和自己招手,尖叫着说helphelp,把我放下来,衣服当然也是东一件西一件,他都不用去衣柜检查就知道丁飞俊肯定会错拿几件自己的衣服——他坐在仿佛台风过境的沙发上,按着额角给师铭泽打电话问丁飞俊去哪了。

7.

胡文煊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到了丁飞俊公寓门口按响了门铃,丁飞俊听见敲门声还是毛毛躁躁地没问是谁就直接开门,看见胡文煊以后像是逃学去网吧被教导主任抓住的高中生一样低下了头,再抬头的时候眼睛又是红红的了。

“你这么快就把我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哦?”胡文煊憋着笑没有回答,丁飞俊接着低头自言自语,“真是麻烦你了,就不留你吃饭了,我还要整理房间…”

胡文煊怕再说下去丁飞俊又要哭了,连忙两只手捧起小哭包的脸往中间挤,把小兔子挤出了小鸡嘴,低头亲了一下。

“确实收拾好了,但丁飞俊先生落下最大的行李就是我了。”

8.
重新在一起之后胡文煊经常恶趣味地拿着丁飞俊偷拍他的照片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那天丁飞俊在哪,在想什么,丁飞俊一开始以为自己在考察期,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次数多了以后就发现了胡文煊只是在逗他,胡文煊后来再问他都会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胡文煊,胡文煊于是也跟着转过去,捏丁飞俊好不容易被他养出来一点婴儿肥的脸颊肉。

但是——只是在逗他吗,倒也不全是。

以前都是丁飞俊在后面追着他走,那现在也轮到他来做丁飞俊的小小行星,绕着他公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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